暑期在家时，翻看爷爷留下的和爸爸买来的关于台湾最后一任兵备道、岳阳人刘璈的文献资料，看到一本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出版的书——《台学源流述要》，万德懿著，诸奇良辑，临海青年印刷所印行，还有一张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1943年5月）的老临海县城地图，里面提到的刘璈事迹和台州人对他的爱戴，让我甚为震动。据我调查，书中《刘璈与台州（载三五、十二、二十六动力半月刊）》一文，是目前岳阳所见的最早介绍刘璈生平的文章，文中收录的悼念刘璈的几副对联更是首次为我们所知。现将该文全文照录如下，并用台州老地图、《刘璈治台实政碑》、台州刘公桥等对文中内容予以佐证。

一、《刘璈与台州》

原文为繁体字，由于当年印刷质量不高，我手上的该书部分字迹不甚清晰，经我父亲与临海市博物馆彭连生先生联系，与临海市博物馆收藏的该书相互印证，把原文全部整理为清晰可读了。为方便大家阅读，我将其改写为简体字照录如下：

刘璈，字兰洲，湖南岳阳人。他在同治二年十月任台州知府，十一年九月交卸，足足做了八年的台州知府。现在临海人都没有忘记他，他的名字也处处可以看到，例如：临海城内西面有一条直街，与中正大街平行，自北而南，原来有很多的小地名，（一、横街下；二、狮子桥；三、三台坊巷口，四、县西街；五、五道庙；六、元帝庙；七、马殿前）现在全部改为刘璈街。我们如果走到西门城墙边散步，我们就发见城砖上刻着“台郡守刘璈”几个字；我们如果走到临海地方法院内的山坡边(三台书院旧址)，我们就看见一块断碑，写着“勺泉，龙涵其珠，华池常清；一勺终古，不涸不盈；用汝作霖，泽润吾三台之民。同治壬申暮秋岳阳刘璈铭”；我们如果走到临海县立图书馆翻开同治八年刊行之台学源流，我们就看到刘璈在书末识语，“余守台七年，吏事外，日以兴文教为已责，月取士之能文者校其艺，而奬掖之；前两科获隽二十余人，心窃慰焉”。

但是刘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在台州究竟有多少成绩呢？台州人对他有什么感想呢？若问一般的本地人，总觉得语焉不详，即台州府志亦寥寥数语。所以我从各方面来研究，方才知道刘璈的生平，以及他与台州的政治关系。

刘璈少年的时候，颇好有用之学。咸丰年间，当太平军侵入湘鄂时，他即倡办团练，处处抵抗，以后随军在崇阳通城一带作战，遂洊保府经县丞职衔，同时为骆文忠公所赏识，乃命率带楚军驻营在宜章桂阳一带作战，颇著战功，遂擢为知县，加同知衔。咸丰十年，左文襄公奏调入浙，他自领一军先后参加遂安、常山、衢县、余杭、安吉、孝丰等十余县城战役，每战每捷，尤于孝丰战役为最著。他于同治三年六月初四日克复孝丰，嗣于六月二十八日与杨昌濬在孝丰、章村(距城南六十里)一带夹击敌军，大败之，降敌七八千人，死者无数，从此浙境全平，乃保知府道员，加监使衔，赏戴花翎；十月即檄署台州知府。左宗棠对他很信任，疏称：“共事多年，信心有素，于整军治民之事，必能补其缺漏，仰答恩知者也。”

在当时台州的太平军全仗台州六邑士人率领地方团队起而奋斗，才将台州太平军全部消灭。然地方武力，良莠不齐，违法乱纪，所在皆是，官府无力制裁，良民怨声载道。他到任后先将南田土匪剿平，奉旨赏克勇巴图鲁。他治匪的方法，先将匪首查明，每于午夜，突然地亲率部队，指挥前进，绝无一点消息透露，故剧（疑为“巨”）匪如徐大度、何寿风、王得相、王克和、邱才青等，都被他捉到。后来又与黄岩知县孙熹（字欢伯）设计将奇田匪数百人杀毙，据一般人传说，先骗他投降，然后在兜率寺中一个一个杀了；因此文人之好事者，撰了两句联语：“可怜台州六邑血；染得璈头一点红”来讥讽他，同时也可以说明了他与台州土匪拼命的精神。据台州府志(九十八卷名宦下)载：“璈精明强干，勇于任事，虽间用权术，近于武健，然台当糜烂后，其再造之功，为不可没。”

至于同他设计杀奇田匪的黄岩孙知县，先署宁海，曾慨言:“盗风之盛，士气之衰”，故设教之外，其治匪亦严。后调任黄岩，对于提倡教育，尤著功劳，所以黄岩文风为台州六邑之冠,他的努力教育，例如(一)在宁海废法安寺为文正书院；(二)增拨缑城书院谷六百余石；(三)在黄岩建九峰、灵石等书院，及城乡义塾数十所；(四)在九峰名山阁购藏经史百家书三万卷，(就著者观察黄岩九峰图书馆藏书之多，可说是浙省县立图书馆之冠。)因此黄岩士子得以博闻周览，学识充实，在庚午榜黄岩竟考取了九名；(五)捐俸刊行宋杜范清献集、车若水脚气集、明方孝儒逊志斋集、金诚求古录、礼说等书，因此俞曲园也非常器重他，认为是当代一个能员，赠了他两部春在堂全书。其中一部托他转送九峰书院。（见春在堂尺牍致孙欢伯函)。他在宁海黄岩做得很痛快，博了内外不少的称誉，一半就是由于刘璈的言听计从。据台州府志载：“刘璈守台州，锐厉能任事，与熹雅相合，有所请，无不立答，熹得行其志，熹气壮才捷得能力办，挥金无小吝，然优礼文士，而不肖者或因之滥进，且严刑重罚，有时不免扰民，人或以是少之。”他们两个人脾气似乎相同，有长处，也有短处，长处在治事，短处在做人。因为长处比短处多，所以台州府志所载清代一百零四篇名宦传中，有他们两个人得地位了。

刘璈在台州的复兴事业，如设立校士馆，修复正学、金鳌、旦华、椒江、印山、五书院，创立三台、九峰、东湖、尊儒、花桥、五书院，聘请名师，教导学生，资助贫寒子弟，使其安心向学，开浚东湖（中设东湖书院），前建一亭，以为游览之所，院后建一祠，以祀明末殉义樵夫。沿湖种桑树数万枚，每年收其滋息，供书院一切经费；又设台属六邑义塾百余所，巡回督导，奖励优秀贫寒子弟，筹集大量经费，设立培元堂，以为一切公益事业的奖励机关；又信形象家言，造塔九座，奖励文风；在北平又建筑台州会馆，以便台州在旧都人士之寄宿；改建义仓，积谷数万石，以备荒年，修理衙舍，建造楚军忠义祠，立育婴堂，修城浚河；总之，有利必兴，有弊必除。

同治十一年，乞归侍父，奉旨以道员开缺，加二品顶戴。临行，台州人士非常感动，为之立去思碑，建生祠。他抵岳阳家中后，又多义举，如设义仓，修试院，铺桥，修路，建忠义祠，设渔矶塔，又照台州成例，设培元堂。光绪元年沈文肃公奏调台湾营务处，兼统蓝军等营，他建议开抚事宜，建修恒春县城，因丁忧返籍，嗣又因浙抚梅公奏调，交左军差遣，总理国内防军营务处，兼统刚毅副中威震等营，署甘肃兰州道，评定階州叛番，赏清字勇号。光绪六年，左文襄公内召，奏带恪靖左营驻防张家口；次年入觐，特授福建台湾兵备道按察衔，兼提督学政，兴学校，招开垦，理冤狱，整理盐、茶、煤矿税务，每年溢税银二十余万两。光绪十年，法国攻台湾，积极备战，法兵攻台南，他坚守旂后，安平海口，嗣法兵转攻台北，为孙钦使所败，法兵乃攻基隆，基隆沦陷，全台震动。他言词急切，为人所忌，遂兴大狱，（究竟何事，尚待详考）。十一年五月中法议和，他遂奉旨遣戍黑龙江，台湾士绅，亦渡海营救。十二年七月抵戍所，十二月初七日病死戍所。

光褚十三年，刘璈的噩耗，自黑龙江传到了台州，台州的士绅非常悲悼，乃在光绪十四年(公元一八八八年)五月十七日，台属六邑士绅集合东湖，举行公祭，各方所送祭文哀挽甚多，黄岩举人王棻(字子庄)在他所撰的前台州府知府刘公祠堂记上说：“前明二百七十余年 守台者六十余人， 治绩以谭襄敏公为最；入国朝二百四十余年中，守台者五六十人，以刘公治绩为最。”其他如临海葛咏裳、项炳珩（字彬圃)均有祭文。葛咏裳、李延铨挽曰：“雨露雷霆，皆为教诲；日星河狱，想见英灵。”何奏壎、李元澄、宋庸德、陈荣燮等挽曰：“千尺抚棠荫,落叶哀猿，遗爱遥瞻洞庭树；一声歌薤露，素车白马，英魂应作浙江潮。”黄岩姜景华挽曰：“报国秉丹心，任他水火冰霜，不让元城称铁汉；归魂招紫塞，撇却勋名事业，还来台峤伴樵夫。”黄岩王棻挽曰：“有利必兴，有害必除，灵越山川齐整顿；无恶不惩，无善不显，明湖烟水永讴思。”其他如临海郎庆恩、杨孚甲，天台袁辙等，均有哀挽，亦可谓遗爱在民了。（参考《光绪台州府志》《湘军记》《平浙记略》《台学源流》，刘济南、刘浤、刘潜等《先考兰州府君哀启》，黄子珍之《刘观察荣哀录》。）

《刘璈与台州》一文中提到的王棻等人，皆为当时台州乃至浙江的文化名人与官绅。王棻是晚清著名经史学家和教育家，葛咏裳是光绪六年（1880）进士，曾任朝廷兵部车驾司主事，后成为著名藏书家。王棻的评语与挽联经常在研究刘璈的文章中被人引用，因为它对刘璈评价甚高，但是在我看来，其他几幅几乎无人提及的挽联也是精品，写得情真意切，如何奏壎、李元澄、宋庸德、陈荣燮等挽曰：“千尺抚棠荫,落叶哀猿，遗爱遥瞻洞庭树；一声歌薤露，素车白马，英魂应作浙江潮”中的“洞庭树”“浙江潮”之语就特别应人应景，没有浮华之词。

 

二、台州府治临海县旧地图中的刘璈街

 

浙江省临海县图

临海县城区图

《浙江省临海县图》最上面横标识为：浙江省临海县图；右上角竖标识为：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最下面的红字为：临海雷恒源印。其他是的则是通用的地图图例。

《临海县城区图》本为《浙江省临海县图》中的红色部分，单独放大后可见右边竖标识为：临海县城区图；左下角清晰可见有一条街道名称为“刘璈街”。

三、刘璈治台实政碑

同治十一年(1872)九月，刘璈卸任台州知府，离开台州，台州的老百姓为了感激和怀念他，为刘璈立了一块功德碑，全称《诰授荣禄大夫、二品顶戴、盐运使衔浙江尽先补用道、克勇巴图鲁、知台州府事、岳阳兰洲刘公治台实政碑》，俗称《刘璈治台实政碑》，惜碑已毁，但有拓片藏于临海市博物馆。

    其文曰:

捐奏建复府学崇圣宫。

建复府学文庙、文昌阁、明伦堂、尊经阁。

建复临海学崇圣宫、文昌阁。

建复府城隍庙。

复建武圣庙、朱子祠、昭忠祠、紫阳宫、节孝祠、镇海楼、土地庙，斗姆阁。

创建东湖、三台、九峰书院。

建复正学书院。

创建大瀛洲文昌阁、楚军忠烈祠、海门阵勇忠烈祠。

创建尊儒、花桥两书院。

筹复印山、椒江、金鳌、旦华四书院。

创复郡六城义塾及各邑城乡义塾。

创置京都公车公馆

建复郡城校士馆、黄岩校士馆。

创建太平校士馆。

建复台州府临海县、黄岩县、太平县、宁海县、天台县、仙居县及府、临儒学、府经历，各县典史、太平县丞、台州卫各衙署。

改建黄岩镇署于海门显定各营汛驻扎处所。

改建台州协署。

建复台协中营都司署。

创建台协左营守备署。

建复郡城大校场演武厅。

建复海门大校场。

创建郡城内小校场。

建复郡城兴善、清越、镇宁、晏海、朝天、天崇各门城楼。

建复郡城火药军装局。

修葺郡城城垣、北城一半加高加厚。

创建育婴堂并中海、白水泽育婴堂分堂。

承建常平仓，储谷一万石。

建复社仓，储谷四千伍百石。

督办六邑各乡储谷备荒。

设立牛痘医局，并施药饵。

拿获正法著名土匪徐大度、何寿凤、王得根、王克和等三

百四十四名。

亲督兵勇出境剿歼南田海寇邱清才等二百余名。

三浚东湖、建复祠、宇、亭、榭，添兢护城河新堤，并石

桥、石闸、堤堪等处。

创建怀义桥旧名交礼桥、较场浦桥加石陡门。

开通郡城沟渠河道，并督饬黄、太各邑开通河道。

建郡城巾山、郡城水口小两山、海门前所等处宝塔共九座，又海门外老鼠屿改名麒麟山，上建宝塔一座。

增台府学、临海学宾黄路费存款。

拨正学、东湖、三台书院田亩。

禀定章程，在台所盐斤，计包抽厘作为书院膏火，决科经费，阖属文会试路费，分拔数目另册遵行。

岁科仍请，分考。

运米给批，捐储社谷膏火。

禀定抽捐牛贩，作为育婴经费。

抽捐盐船，作为修理上下浮桥经费。

永禁北岸六廒，毋得私收廒费。

永禁传呈，减呈名目。

永禁差保于寻常案件毋得乘兜桥，私吊白役。

创设水龙，救灾，并定章程，令各户助水。

每岁冬腊，捐备棉衣、钱谷，周给贫户。

每岁冬腊，查有寒儒，必于考课之中隐为周恤。

给放救贫，必亲临点验。

谕禁停葬，至发款掩埋。

三、八放告，亲坐堂皇，收阅呈词，有禀必审，有审必结。

岁科考试，严绝密关防，永绝弊窦。

书院月课，必扃关面试。

禀定章程，清丈田亩。

公事应办物件，俱先价平买，永禁当差名目。

人家娶妇，封闭轿门，永禁拦舆聚观。

人家亲丧，必须子妇躬亲殡验，永禁饲手土夫。

筹办善后各款，涓滴归公，五次造根，惠皆实用实销。

刘公治台九年，善政善教，笔难备举。兹就众人所共见者,摄录共崖略如右，若夫精微之意，效在百年，正如何武去谢,常令人思，固有举形迹之见空之者矣。

同治壬申九月，六邑绅民谨志。

以上所列举刘璈治理台州的政绩一共有59条，涉及台州的方方面面，大到军事政治，小到解决贫苦人家棉衣口粮，说明刘璈身为一任地方行政之首，心系一方百姓之祸福。无怪乎离任近十年后，光绪十二年（1886）台州绅民还记得因湘淮畛域，被朝中淮系权臣罗织罪名构陷、已身陷牢狱的刘璈，捐一万二千多两银子的巨款来到福州为其赎罪免死，刘璈也因之罪减一等被发往黑龙江，入黑龙江将军穆图善幕中效力赎罪。

四、台州刘公桥

刘璈（1828-1887）出生地现在岳阳市云溪区老107国道桃李桥、太平桥处的文家冲。其祖父刘善商（1777-1832）是本地一个有点钱财的小商人，刘璈的父亲刘品章（1807-1874）则是一个只会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曾是“太学生”，但是并不曾获得什么进一步的功名。在刘璈的祖父去世后，刘璈的父亲因为不谙农商之事，只知道变卖家财维持自己读书，遂致家道中落成为赤贫，不得已搬迁至岳阳县西塘的高城村帮同姓族人种庄田维持家人生计，但他也时常与文家冲这边的族人有往来。待刘璈到启蒙年纪，文家冲这边的族人觉得刘璈天资聪颖，于是就资助他回云溪老家读书，私塾先生亦觉得刘璈是个可塑之才，今后可堪大用，就喜欢上了他，后来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刘璈，这也是刘璈的原配夫人。再后来，刘璈后来的生平轨迹就如《刘璈与台州》所述了。

查岳阳历史上的名人，在外地为官者众多，但为外地人所铭记者并不多，刘璈是一个特例。据彭连生先生介绍，台州椒江区的海门老街区现代还有一条“去思弄”，就是从刘璈离开台州卸任时命名，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2017年，台州官方民间为纪念刘璈在台州任知府时的功绩，在临海东湖公园建了一座仿古拱桥，名曰“刘公桥”。

其实不仅浙江台州人对刘璈有缅怀之情，台湾士绅亦是如此，当刘璈被权臣构陷入狱时，清廷派时为江苏巡抚的卫荣光与刑部尚书锡珍到台会审。卫荣光对刘璈涉案的看法是：“……然其治事疏节阔目，政颇便民，故台地番民至今有尸祝者，请从宽典。”刘璈有此公正之言，死亦可瞑目了。

 

作者：何厚鋆 岳阳人，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23级学生